随着这两天中国队在冬奥赛场摘金夺银,中国短道速滑队技术教练安贤洙,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原因主要是他的俄罗斯国籍和韩国人身份。
韩国队表现欠佳,一些人把气撒在他身上,指责他“出卖国家”,呼吁“禁止安贤洙进入韩国”,甚至找出她妻子的账号,留下恶毒的评论。
2月8日凌晨,安贤洙在推特账号上用韩语发文:“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这对我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
2月9日中午,东方卫视、看看新闻Knews记者权小星,通过安贤洙的恩师黄益焕联系上他。鉴于目前的纷扰,安贤洙没有接受采访。
他发了短信,向我们表示歉意,并感谢中国朋友的支持。他说,期待春暖花开时,通过我们的镜头,与大家笑脸相见。
“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既然我也不是完人,自己的命运至此也会有着背负骂名的准备,但自己会在每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角色和岗位上,都尽好自己的职责与使命。” ——安贤洙
记者从2014年索契冬奥会时开始关注安贤洙,写过多篇关于他的文章。
文字记下了他的过往,让我们一窥他的心路历程。这些文字,或许可以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安贤洙和他的选择。
一、冰上天才
安贤洙,韩国短道速滑界公认的天才,为韩国和俄罗斯先后拿下6枚奥运金牌。
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武大靖被他甩在身后“捶胸顿足”,却也折服于他精湛的路线控制能力。
但赛场外,安贤洙的人生却有些失控。几乎在每个关键节点上,命运都和他开起了玩笑。
1980年前后,随着汉城奥运会临近,政府要求各大企业接管或赞助一个体育项目。短道速滑是韩国重点培养的冰上项目之一。
不同人员主导的派系斗争,由此开始显现。
韩国短道速滑界,分为“体育大学派”(体大派)和“非体育大学派”,区别就在于是不是韩国体育大学出身。
派系斗争不仅关于谁当权,更直接关乎运动员的生计乃至生存。于是,韩国运动组织内斗格外激烈,从教练、运动员到赞助,派系斗争可谓“凶残”,体现到场上,就是教练和队员将胜利看得过重,甚至不惜“使坏”。
把年纪轻轻、尚无突出战绩的安贤洙“破格”提拔到国家队的,是“体大派”核心人物全明奎,被顶替掉的则是“非体大派”的选手。
但随着韩国冰上运动联盟改组,“体大派”失势,安贤洙也成了“打击报复”的对象。
“非体大派”队员在教练授意下,干扰安贤洙的训练,甚至暴打安贤洙,至少有三四次。安贤洙不得不搬到短道速滑女队的训练基地,因为女队是联盟内唯一一个由“体大派”教练执教的地方。
2006年,都灵冬奥会。
5000米接力前,安贤洙已经取得1000米和1500米金牌。然而,队内竟然传出“安贤洙不想好好比赛,以此报复队友和教练”的声音。
安贤洙从不述说委屈,只懂得用行动证明自己。
接力项目比赛半决赛中,韩国队一开始就有人失误摔倒,正是安贤洙拼了命滑,冲到小组第二,凭一己之力将韩国队送进决赛,又在决赛中率领韩国队夺得冠军。
赛后,队伍中其他三名队员冲向男队主教练庆祝,夺冠功臣安贤洙却默默退到场边,与当时的女队教练相拥而泣。
二、背井离乡
安贤洙的俄文姓名为维克多·安。
按他自己的说法,维克多既是英文“胜利”之意,也来自于入籍俄罗斯的第三代朝鲜裔摇滚明星维克多·崔。
维克多·崔所代表的中亚高丽人,阴差阳错地牵扯到苏联内部斗争,被迫迁徙至中亚生活。安贤洙表示感同身受,身处斗争漩涡,辗转他乡,何尝不是自己的经历?
2008年1月,安贤洙在一次训练中撞到墙上,导致左膝盖骨骨折、后十字韧带挫伤。韩国冰上联盟以安贤洙不是在国家队比赛期间受伤为由,拒绝为其提供医疗费。安贤洙只能自费出国手术,这让他与韩国冰联的嫌隙渐大。
2009年4月,自费进行多次手术的安贤洙重新回到了赛场上,但由于长时间没有参赛,他在韩国国内选拔时的综合积分不足,失去了参加温哥华冬奥会的机会。
接连的遭遇,让他几乎“无路可走”。
2011年1月,俄罗斯冰联发来邀请,希望将安贤洙归化俄罗斯国籍,并承诺同意后可预定索契冬奥会名额。当时,安贤洙还想着代表韩国出征,拒绝了。
然而,这一年的4月,安贤洙落选韩国国家队,失去代表韩国队出征索契的资格。眼看运动生涯就要抱憾终止,他决定走出艰难一步。
据安贤洙的恩师黄益焕回忆,前往俄罗斯的前一晚,安贤洙与他都喝多了。师徒二人抱头痛哭。“如果能不走,真的不想走。”安贤洙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作为韩国的“奥运健儿”,安贤洙加入俄罗斯籍,让许多韩国民众难以接受。他们将安贤洙的举动视为“叛逃”,负面舆论扑面而来,几乎淹没了他。
甚至,俄罗斯冰上联盟会长还接到过一个从韩国打来的电话:“安贤洙这个选手在韩国出了很多问题,你们绝对不能接受他。”
就算如此,赛场上霸气的安贤洙却从未指责过任何人。从当年被暴打、被排挤,再到远走俄罗斯,没有上演过“互撕”或者火爆的打架场面。
安贤洙始终保持沉默,承受一切。
黄益焕曾这样形容弟子:“从小就很内向,不愿意对外多表露什么。”
韩国短道速滑女队队员卞千思在谈到安贤洙时提到,“前辈一定经历过非常难熬的日子,我曾偷看到他曾经偷偷流泪过,但从来没有向我们吐露过心中的委屈。”
长期的克制和隐忍背后,也许安贤洙早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自信的来源,无非是你觉得和别人不一样。而身在韩国短道速滑这样的环境中,你安贤洙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三、兴奋剂风波
2011年,安贤洙去了俄罗斯。
据他回忆,当年俄罗斯短道速滑队的水平和韩国中学生的水平差不多。但安贤洙还是在资格赛中就出局了,这足以说明他当时状态有多差。
其实,当时不仅是队友,就连俄罗斯体育部都对安贤洙失去了信心。不过普京对安贤洙却很是欣赏,异常坚定地表示,“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他。”
不负所望。29岁的安贤洙在索契拿下三金一铜,重回巅峰,也为俄罗斯实现短道速滑零的突破。
在索契冬奥会表现惊艳,安贤洙获得普京颁发的勋章。一切看似向着更好的方向行进。
但心里,安贤洙还有一个愿望。他多次表达,希望在韩国完成职业生涯的谢幕。
2017年12月,安贤洙回到韩国体大,备战平昌冬奥会。黄益焕回忆,当时尽管年过30,安贤洙的状态仍保持得不错,在平昌收获奖牌很有可能。
可惜,命运又一次对他开起玩笑。
2017年12月,国际奥委会正式宣布,禁止俄罗斯代表团参加平昌冬奥会,俄罗斯选手可以申请以“中立运动员”身份参赛,只要他们能自证清白。
从未与禁药丑闻产生过联系的安贤洙,没有出现在准许参赛的“白名单”中。外界猜测,这是韩国的报复。
就这样,安贤洙错过了平昌冬奥会,宣布退役。
四、结缘中国
此后数年,安贤洙在韩国人心目中,不断徘徊在“被埋没的英雄”以及“叛国贼”之间。
而在最落寞的时刻,他却与许多中国名将产生了奇妙的友谊。武大靖就不用说了,王濛更是用一顿美味的北京烤鸭,向失意困顿的安贤洙发出来华邀请。
成为中国短道速滑队教练后,安贤洙不仅言传,还有身教。
他经常脱下外套,和队员们一起滑。他有时会领滑,有时会在中间寻找时机超越,他的滑行线路、滑行节奏可以带动队员,甚至可以启发队员们模仿。
中国短道速滑名将韩天宇曾提到,安贤洙平时会对他们进行一些技术上的指导,也会和大家一起滑,私下又像哥哥一样照顾他们。
在比赛开始前,我看到一张照片,安贤洙上台前,遇见曾经共事过的韩国队员,他上前拍了拍肩膀,给予了作为前辈的祝福。这一幕,却遭到部分韩国网民的炮轰。
对此,王濛说,安贤洙是我从俄罗斯请来的,又不是从你们韩国整来的,你们没资格去骂人家。
良禽择木而栖。
安贤洙背负了很多超出常人的压力,此刻他最需要的,应该还是更多的包容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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