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北京2022年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滑短节目比赛，中国选手隋文静（左）/韩聪在比赛中

隋文静/韩聪，既有完美的技术，又因曾共同经历了人生的起落，在音乐的演绎和表现上，力道醇厚。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杨楠

图 / 新华社提供

编辑 / 徐梅 陈雅峰

2月19日19∶00，北京冬奥会压轴大戏之一的花滑双人滑冠军之战打响。短节目排名第一的隋文静/韩聪最后一对登场，以一曲《金桥》取得了奥运金牌，中国代表团金牌数增至9枚，暂时升至金牌榜第三。“葱桶”组合达成花滑大满贯成就，泪洒冰场，颁奖礼上，他们互相戴上了金牌 。另一对中国组合彭程/金杨，也得到了他们本赛季最好的成绩214.84分排名第五，远超四年前的表现。

▲2月19日，中国选手隋文静（左）/韩聪在比赛中

按照规则，花滑比赛分组进行。根据选手短节目积分的高低，逆序出场，自由滑比赛最强的选手都在最后一组。

19日晚这组最强阵容由三组俄奥队选手与隋文静/韩聪组成，他们展现了技术与艺术的巅峰对决。隋文静/韩聪是唯一采用了捻转四周这一世界最高难度动作的选手，目的是为在被俄罗斯选手包抄的形势下，将技术分打平，甚至超越。事实上，在申雪/赵宏博2010年夺得温哥华冬奥会双人滑冠军之前，双人滑的金牌曾被俄罗斯选手垄断长达46年。

▲2月18日，中国选手隋文静（右二）/韩聪（左二）在候分区

短节目中，最后一组先出场的是米申娜/加利亚莫夫。这对平均年龄不到22岁的俄罗斯组合，在一年前的世锦赛上曾击败隋文静/韩聪夺冠，之后称霸俄锦赛和欧锦赛。本赛季两对组合的首次交锋，出现在不久前的冬奥花滑团体赛——隋文静/韩聪的短节目以82.83分打破了世界纪录。

相较于前几组选手，米申娜/加利亚莫夫的表现着实亮眼，没有任何失误，获得了他们的个人赛季最佳成绩。随后出场的隋文静/韩聪神情坚毅，《碟中谍》音乐响起时，两人脚步未动，情绪先起，隋文静一抬眼，眼神凌厉。

“同步性高”不足以形容他们两人的表演。他们就像是一体，即使在赛场偶有间隔，却像有一条线牵着两人，眼神交流、表情变化和细小的动作都精雕细琢，却又饱满自然。

最终，他们以84.41分将自己两周前创造的短节目世界纪录又提高了1.58分，位列第一进入自由滑比赛。

▲2月18日，中国选手隋文静（左）/韩聪在比赛中

在新的花样滑冰评分规则下，技术分占比日渐提高，老将们在得分中日渐处于劣势，巅峰期也随之缩短：总有跳跃能力更好的年轻人出现，而老选手们则在不断受伤。

而作为全场牵手时间最长的双人滑组合，隋文静/韩聪展现出了老将全部的优势：他们的高难度动作通过经年打磨，如同教科书一般稳定，捻转托举抛跳都称得上“高飘远”；他们经验丰富，默契十足，滑行步伐优美，情感充沛。唯有默契与经验，才能锻造出作品的流畅与细节，以细腻的表达，感染全场。

你是我的桥

决赛曲目是新版《忧愁河上的金桥》。冰面中央，隋文静头靠韩聪，手也抓住了他的肩膀，音乐响起，两人手牵手在冰面滑开。

当歌声道，“And pain is all around，like a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当痛苦环绕，我就像你跨过恶水的桥）”，隋文静/韩聪做出一个漂亮的三周抛跳，落冰滑开，两人再次向对方伸出手，紧紧牵在一起。当歌词道，“I will lay me down（我会为你附身）”，韩聪高高地举起隋文静，稳稳地做出了五组拉索托举。

《金桥》是隋文静/韩聪最为经典的一套节目。在四年前的平昌冬奥会，有许多冰迷就曾期待，他们能在奥运赛场上拿出这套动人的作品。在这首讲述友谊的乐曲中，歌词这样写道：“朋友难得，就像横跨恶水的桥，我会为你附身……当夜晚袭来，我会安慰你；当黑暗降临，我愿代你受苦。”

▲2月18日，中国选手隋文静（前）/韩聪在比赛中

2016年世锦赛摘银后，隋文静接受了右侧脚踝外侧副韧带重建和左侧脚踝肌腱复位的手术。“之前韧带断了很多年，一直靠肌肉力量维持。包括去年和前年的世锦赛，其实韧带是断的，但也能坚持训练比赛。但是2015年中国杯时突然出现了骨髓水肿，这个疼痛是没办法忍受的。”隋文静说。

这次关键手术之后，隋文静需要至少半年的康复时间。两人在2016-2017赛季中，仅参加过两次比赛。2016年的“冰上盛典”中，韩聪完成了“一个人的双人滑”——一个人的抛跳，一个人的托举，一个人搂住空气然后开始双人旋转。韩聪选用的音乐是《In The Arms Of An Angel（在天使的怀抱中）》，身后的大屏幕上放着隋文静的康复视频。韩聪曾经谈起那段独自训练的经历，说：“隋文静就像是天使一样，天使是有翅膀的，飞翔在冰场上。所以在滑的时候我内心的感觉是，我并不是一个人，她就在我旁边。我们所做的所有东西，都是两人在一起的。”

乐曲尾声，韩聪走到场边，将坐在轮椅上的隋文静推了出来。绕冰场一周后，隋文静忍不住落泪，韩聪停下轮椅，紧紧握住了隋文静的手。一整个夏天里，韩聪都在独自训练，每周末再去医院看望隋文静，推着她出门散步，给她打气。“那段时间还是挺煎熬的，但是现在回想，感觉一闭眼也就过来了。”韩聪说。

2017年2月18日，他们在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中复出，夺得冠军。在随后举行的世锦赛中，他们以《金桥》获得了第一个世界冠军。

鲜有人知，术后的隋文静几乎是从零开始恢复：她甚至无法完成最基本的滑行。

《金桥》是隋文静与韩聪两个人的故事。“韩聪一直等我从伤病中恢复，一直在支持我，默默等待，带我走出困难的时刻。这是我们第一次滑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首先能感动我们自己，也希望能感动大家。”隋文静说。

▲2月4日，北京2022年冬奥会花样滑冰团体赛双人滑短节目比赛，中国选手隋文静（右）/韩聪在比赛中

2020年4月，韩聪接受了髋部手术，一年后两人复出。2021年10月31日，隋文静/韩聪在大奖赛温哥华站首次演绎了新版《金桥》。曲终，两人紧紧拥抱，眼含热泪。

“当年她做手术，我就像一座桥，等她回来，现在她变成了我的桥。”韩聪说。

有目共睹的是，隋文静/韩聪的演绎能力，在《金桥》之后有了大幅提升。此后的其他作品，如平昌冬奥会的《哈利路亚》、2018年全锦赛的《No one like you 》、2019年世锦赛的《Rain in Your Black Eyes》，都以情感细腻而又张力十足，被冰迷们视为经典。

中国双人滑的招牌是技术难度高，但一直受困于缺少风格与表现力。而被佟健夸赞将中国双人滑带入新高度的隋文静/韩聪，既有表演天赋，又曾共同经历人生的起落，在音乐的演绎和表现上，力道醇厚。

十五年

2007年，12岁的隋文静与15岁的韩聪被指定为双人滑搭档，此后15年，他们牵起的手从未分开。

在我国的双人滑历史上，除了上一代名将申雪/赵宏博、庞清/佟健，隋文静/韩聪是牵手最长的一对组合。过去15年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中国的双人滑苗子，拆的拆，退的退，换搭档近乎常态。

他们一度不被看好。隋文静的身材不够纤细，韩聪则不够高挑，这曾被视为花滑选手的异类。因为自己身材像桶，隋文静自称“桶妹”，而两个人的组合名就成了“葱桶”。

▲1月31日，除夕，中国双人滑选手隋文静（左）/韩聪在训练备战冬奥会

2009年摘取全国锦标赛冠军时，隋文静/韩聪被视为“黑马”，一年后，他们在世青赛夺冠，仍被称为“横空出世”。

2010年升入成年组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俩都算不上双人滑队伍的头号选手：世界冠军庞清/佟健仍在巅峰，张丹（彭程）/张昊经验丰富。而从2012-2013赛季起，隋文静就饱受伤病困扰，多次弃赛。2014年索契冬奥会，因为积分不够，隋文静/韩聪无缘他们的第一个奥运周期。

从姚斌到赵宏博，中国花滑队自有传承。2013年5月，奥运冠军赵宏博被任命为新一届花滑国家队主教练，执教隋文静/韩聪，赵宏博当时告诉媒体，他想要继续改变中国年轻花滑运动员在艺术表现力上的缺陷，帮助他们进一步提升水平。

除了师从赵宏博，隋文静/韩聪也开始接受加拿大的外训。变化很快到来。2014年和2015年，隋文静/韩聪连续两届世锦赛收获了亚军。又过了一年，《金桥》诞生了。

北京冬奥会是隋文静/韩聪的第二次冬奥会。尽管四年前的首次参赛就摘取银牌，在中国花滑史上已经史无前例，但那天的决赛，隋文静从领奖台哭到混采区，哭得眼妆全花。在受访的最后，隋文静给记者留下一句：“2022，你们都等着哈。”

两人短节目《哈利路亚》曾大幅领先第二名，但由于隋文静在自由滑中的落地失误，最终以0.43分的分差痛失桂冠。而赛后次日，隋文静确诊应力性骨折。比赛前两周，隋文静就感觉脚疼得不行，一度以为只是骨膜炎，便咬牙坚持到最后。“我觉得我能顶下来，”她说。

▲1月5日，中国花样滑冰队总教练赵宏博（右二）在指导隋文静（左二）、韩聪（左一）训练

从平昌回国后，隋文静接受了手术。2019年3月，沉寂一年后，隋文静/韩聪出现在日本琦玉举行的世锦赛中，以一场被称为“琦玉之雨”的经典表演，顺利夺金。

这首《Rain In You Black Eyes》的表演，隋文静轻盈似蝴蝶，韩聪深情如大海，抛跳旋转全都卡住节奏，情绪层层递进。这段比赛视频，在B站收获最多的弹幕就是：“看哭了”。而美国NBC的解说员在直播时说：“每次她（隋文静）右脚落冰的时候，都让人揪心，让我想起她曾受过的应力性骨折……隋文静和韩聪一直在一起，共同走过了风风雨雨。”

这次世锦赛结束后，隋文静发了一条微博，对自己的新赛季放出四个目标，一条关于提高技术难度，三条与韩聪有关：继续保持良好关系、坚实贯彻1=1＞2的良好前景；减少伤病共同进步，本着一致对外的思想，共同战斗，对抗一切外在破坏因素。

“桶妹是我最后一个舞伴，她滑我就滑，她不滑我也不滑了。”韩聪说。

▲2021年11月7日，2021-2022赛季花样滑冰大奖赛意大利站，双人滑冠军、中国组合隋文静（右）/韩聪在颁奖仪式后展示金牌

北京冬奥会双人滑短节目上，《哈利路亚》重现，来自日本组合三浦璃来/木原龙一的演绎。21岁的三浦璃来视隋文静为偶像：过去三年里，她的社交媒体头像一换再换，但都是与隋文静的合影；她剪了一个与隋文静一样的发型，演绎了隋文静的代表作。2019年，三浦璃来在大奖赛日本站第一次见到隋文静。表演滑中，三浦璃来与隋文静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晚宴中，隋文静抱了抱三浦璃来，她又哭了。

“前进吧女孩，只管前进，这是属于你的时刻。”《金桥》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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