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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荧屏的大家庭生活,抚慰独生子女的群体性孤独 2021-03-24 09:14:17  来源:文汇报

电视剧《生活万岁》引出讨论——

当生活质感遭遇戏剧冲突 今天的家庭剧能否二者得兼

《生活万岁》展现了一种人伦和谐的朴素力量,为当前社会普遍关注的种种家庭矛盾提供了值得参考的解决方案

刚刚收官的电视剧《生活万岁》在社交媒体上不温不火,但收视成绩却不俗,基本保持在同时段收视率的第二名,仅次于成功破圈的重大革命历史剧《觉醒年代》,超出了同期播出的一众其他类型作品。

看来,在当下愈发丰富、华丽的剧集“餐桌”上,家庭生活剧也许不是最亮眼的,但始终是能对得上多数中国观众胃口的一道“家常菜”。那小火慢炖着的琐碎日常,散发着质朴的生活乐趣与人生况味,总能俘获并抚慰观众的心。

卞天歌

讲述大家庭故事,抚慰独生子女的群体孤独

《生活万岁》讲述了一个多子女大家庭的故事:主心骨父亲生病,原本看似和谐的家庭关系被四个兄弟姐妹之间蓄积已久的矛盾逐渐打破,全家人在一番鸡飞狗跳、争吵笑骂后又在共同努力下回归原点,每个人也由此获得了精神成长与自我救赎。

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的故事令人突然间意识到,中国电视荧屏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这样一部关注大家庭生活、刻画兄弟姐妹情的电视剧了。事实上,至少在十年之前,“大家庭”还是电视剧热衷表现的对象。《家有九凤》《亲兄热弟》《老大的幸福》《你是我兄弟》等一系列作品围绕着普通中国大家庭的手足亲情进行叙事,兄弟姐妹们之间相似或相异的命运和境遇与理不清、割不断的情感和血缘羁绊,钩织出一幕幕颇具张力的生活悲喜剧。

然而年来,讲述大家庭的故事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代际关系为中心的小家庭叙事。这种趋势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家庭与社会结构所发生的既细微又深刻的变化是相契合的。随着80后、90后一代独生子女成家立业,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为电视剧创作最为关切的对象,他们的家庭与人际关系、生命体验与精神情感诉求也成为电视剧创作最主要的灵感和素材。与此同时,兄弟姐妹情作为稀缺的人伦关系,也逐渐被淡化、弱化。可以看到,在很多电视剧里,作为人物与情感关系的补充设定,闺蜜、哥们间的友谊成为作品偏向展示的对象。寻求情谊的表现恰恰暴露了这一代独生子女正在时刻体验着无法避免的孤独感。在享受更多资源的同时,他们始终缺失了兄弟姐妹带来的集体欢愉。这既是当下的社会事实,也是一种心理现实。

于是,展现大家庭故事的作品就显得弥足珍贵。对家庭伦理剧而言,“人伦之和”是至高的精神与审美追求,这在关系复杂的大家庭故事中体现得更为充分。《生活万岁》中,当各个家庭成员因价值观念、行为表现等方面发生冲突时,作品始终强调以包容、宽恕、沟通对话的方式化解矛盾并向和谐的方向推进。曾志东、曾志翔两兄弟从一见面就吵架到彼此搀扶、互相疗伤;曾父从坚决反对老三与香姐的恋爱到主动向香姐道歉,为儿子争取幸福;曾志玲从不肯接受生母到鼓起勇气与其相认,最终获得精神救赎……他们的转变归功于每一位家庭成员的参与和引导。这种表现形式展现了一种人伦和谐观念的朴素力量,为当前社会普遍关注的种种家庭矛盾提供了值得参考的解决方案。

“脱敏”式呈现社会话题,重新激发价值判断

由大家庭叙事向小家庭叙事的转移作为家庭剧表现对象上的局部转变,其变化痕迹是比较轻微的。相对而言,年来家庭剧整体类型创作内容的偏移趋势则要鲜明得多。这主要体现在,越来越多的作品将变动的社会热点话题嵌入到不变的家庭叙事框架中,由此实现“家庭剧”与“话题剧”的相结合。甚至,一些剧已经用“话题剧”完全置换掉“家庭伦理剧”这一传统类型概念。而《生活万岁》无论从题材选择还是内容呈现上,都体现了对此种趋势的突破或曰反拨。

从2010年前后探讨新型婚恋话题的《裸婚时代》《AA制生活》,到之后关注教育话题的《虎妈猫爸》《小别离》,再到因聚焦原生家庭问题成为爆款的《都挺好》……电视剧制创方似乎渐渐形成了一种认知定势——一部家庭剧如果没有涉及一个甚至几个社会话题或是社会症结,将很难激发广泛的社会讨论,也因此显得寡淡无味。于是,在这样的无形规约下,越来越多的家庭剧抛出敏感、新奇的社会话题,并就此营构起剑拔弩张的戏剧冲突,为剧作“加麻加辣”,力图在社交媒体上搅起一片喧嚣,以期获得多方面的附加效应。

由此引发的担忧是,一方面,这种创作套路在某种意义上已经颠覆了现实主义创作的一般路径,另一方面,一些电视剧只是一味地抛出话题,如同网络“爽文”触发读者的快感机制,为大众开辟情感宣泄的出口,既不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也缺少留给观众的审美沉思与精神反思空间。

在此,我们并不是否定“话题剧”的存在意义。但是,要抛出什么样的话题?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探讨话题?这都是电视剧创作者还需好好思考的问题。

《生活万岁》也涉及不少社会话题,包括原生家庭的伤痕问题、“女强男弱”式婚恋结构、教育问题等等。这些话题并非不敏感,但作品采用了相对“脱敏”的方式进行呈现——不刻意营造过于尖锐的代际、别矛盾,反而着意于通过情节的自然走向去抚慰、疗愈这些社会问题和伤疤。例如,剧里的父亲曾建国无私、善良、热情,他有顽固刻板的一面,但却能在知天命之年逐渐学着体谅儿女,这种对父权的自我反思与自我审视意识是可贵的。这对于此前电视剧塑造的苏大强、樊胜美母亲等极尽刁钻乖戾的父母形象来说,也形成了一种反拨与重构,这将引导观众对原生家庭问题进行重新思考与价值判断。

戏剧张力还是生活张力?寻找“生活流”复归可能

回顾十余年来的话题剧,不难看出“话题”不断柔化的演进轨迹,从此前屡屡触及尖锐话题的一端,渐渐柔化过渡到对养老、教育、婚丧嫁娶等日常生活话题的关注。这是因为日常生活是全社会话题的“最大公约数”,更易引发观众在价值与审美上的共识。

想必这也是《生活万岁》力图将生活本真示人的创作用意所在。作品取名为“生活万岁”,却讲了“一地鸡毛”的故事。这不禁使人回想起21世纪初一系列带有鲜明“生活流”风格的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空镜子》《金婚》这些作品切入普通人的俗常生活,把他们生活的艰辛与尴尬、叹息与确幸、庸与浪漫以极写实的姿态呈现给观众。这些剧承继着新写实主义小说的创作特质——“特别注重现实生活原生态的还原,真实地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因此,“生活流”风格的电视剧鲜有大开大合的激烈冲突与大起大落的戏剧桥段,更多的是不动声色地抻开一处处生活的褶皱,以“毛茸茸”的生活样态打动观众。

不难看出,《生活万岁》也有回归“生活流”之意。作品所强调的“真诚直面现实与人生”的主题,正与新写实主义相契合。可是,该剧似乎难以真正实现对现实生活原生态的还原。剧中地起波澜的戏剧桥段从未断绝——先是父亲老曾住院,而后老三志祥车祸住院,结尾处大姐夫又遭遇车祸截肢,小妹志玲被骗闯祸,老二志东被免职背债,香姐因重婚罪坐牢……种种情节,已难说是否完全符合艺术真实,更遑论复刻生活真实的纯粹质感了,反倒是戏剧张力绷得足足的。

可以理解作品钩织这些戏剧情节的缘由所在。如果没有起伏、没有冲突,再意味深长的剧情也注定要损失一批无法凝神静气、细细品味的观众。在这个媒体形式多样、信息内容海量且碎片化、生活快节奏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观众已没有耐心应对戏剧消解所带来的审美挑战。同样,背负着资本回报压力的制创方也不敢轻易赌上一注——他们也拿不准口味越来越重的观众是否还爱吃“生活流”这盘白菜豆腐?

那么,生活剧还能回归到“生活流”的审美路线上去吗?

笔者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以《装台》为例,其热播无疑证明了写实作品一直有它的生命力所在。那些被戏剧遗忘或者干脆抛弃的生活真实,那些密布着卑微、苦痛与温情的生活细节,成为《装台》最引入入胜的情节素材。正是因为作品力图呈现的是日常生活本身的张力,它远远超出人为张扬的戏剧张力,让《装台》收获了更立体、更高层次的美学效果,从而实现“生活流”的创作自由,并深深打动观众。

刘震云在谈《一地鸡毛》的创作时曾说过:“生活是严峻的,那严峻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严峻的是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也许,一些电视剧创作者也应该重新认识生活的严峻所在,更纯粹地审视生活的内在张力,更深入地探索细小甚至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如此,真正的“生活流”作品也不难实现与艺术魅力一同复归。到那时,相信观众也会由衷地感慨一声“生活万岁”。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博士后)

关键词: 大家庭生活 群体性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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