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海作协、腾讯新闻联合主办的首届文学脱口秀大赛历时一个月的赛程，刚刚落下帷幕。脱口秀“票友”大先、治辰、黄平，分别获得冠军、亚军、季军。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中国社科院、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学者，也是优秀的文学评论家。

回想2021年初，我萌生“用脱口秀做文学评论”的念头时，曾被告知这事难。这个项目的确不易，最难之处不是如何让日趋小众的文学出圈，重回大众视野的问题，而是破除次元壁的问题。这个次元壁筑建在作家、评论家、读者的心里，并用了几千年时间不断加固。以至于看到“文学脱口秀”五个字时，人们会本能地产生疑问，文学可以脱口秀吗?然而，我们将目光投向上古时期文字发明以前，在口头文学的时代，文学不就是脱口秀?

作家的本质是“创作者”，是从何时开始专指“写作者”的呢?我供职于腾讯新闻，是媒体人，业余时间写小说，时常会思考媒介对文学样式的影响：文学诞生之初是口头文学，兼具表演，灵活生动。文字的发明将口头文学以书面形式凝固在兽骨、石板、简牍上，这些媒介的共同特点是书写困难，不易修改，因此创作者必须深思熟虑，打好腹稿，以保证落笔(刀)时一气呵成，这个阶段的文章大多篇幅短、制式化。纸张发明以后，书写方便且成本降低，于是转瞬即逝的微妙情绪得以记录，无关天下苍生只关自我感受的文字被允许大篇幅书写，散文、书信等文学样式得以发展。明代印刷出版业成熟，促进了小说创作及小说评论的繁荣。民国时期报纸兴起，鲁迅将杂文推到极致。互联网的诞生，催生了海量网络小说。如今视频化的时代，会出现什么文学样态?

我想脱口秀或许是视频时代可供文学生长的一小块试验田。一方面，如本届文学脱口秀大赛的冠军大先所说，“脱口秀是口头文学的当代变形”，脱口秀与文学本身同根同源;另一方面，脱口秀行业的创作态度与工作模式是具备匠人精神的，在快节奏的自媒体时代，头部公号至少日更3000字才能满足用户需求，而脱口秀能够沉下心来用一周以上的时间创作千余字的稿件，再用半月以上的时间练习表演，最终为观众奉上短短5分钟的作品。脱口秀的产品是快节奏、碎片化的，适应手机时代的传播规律，而它的创作过程是缓慢的、深耕的，符合文学艺术成长的基本要求。这种快与慢的转化，意外地为“手机用户缺乏耐心，无法阅读深度内容”的难题找到了一种解决方案。当然，一切刚刚起步，还需进一步探索。

大赛选手飞狐狸说：“5000岁的文学爱上了50岁的脱口秀，这对老牛吃嫩草的CP，绝对有人嗑。”我们不妨想象一下这对CP的相处模式，除了用脱口秀花式调侃文学圈，文学与脱口秀还能撒什么糖呢?建国、呼兰的脱口秀将“双关(谐音梗)”与“扣题(call back)”的文学技巧运用得出神入化。文学博大精深，花招多着呢：留白、沉浸、歧义、悬念……大家不想尝试一下吗?这样的脱口秀文本是不是挺令人兴奋的?我们举办文学脱口秀大赛，邀请专业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参赛，有意识地将文学领域已成体系的理论与实践，包括内容、语言、结构、技巧……引入到脱口秀创作中，两者碰撞，相互推进。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也能产生脱口秀领域的《孔乙己》《变形记》《小径分岔的花园》，也有极具实验性的脱口秀作品进入文学研究的序列。

我觉得脱口秀能给文学带来的，远不止一时热度。作家的本质是“创作者”，为何如今专指“写作者”?作家在构思时，脑海里呈现的是何其丰富的世界，金宇澄《繁花》中咿咿呀呀的上海韵致，阿来《尘埃落定》中壮丽的藏区图景，陈彦《主角》中秦腔的高亢酣畅，徐则臣《北上》中京杭运河大水汤汤，李洱《应物兄》中知识分子的神情举止……所有“眼耳鼻舌身意”的丰富感官，因为文字与纸张载体的局限，在传播过程中要经历两个漏斗——作家的笔力，读者的理解力和想象力，最终漏出来的是什么，不得而知。这是书面文学的宿命，也是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而视频时代脱口秀对口头文学的恢复，也带来另一种可能性——对某些感官的直接传递，我们的文学实验是否可以进入感官领域呢?更长远地看，随着科技发展，当未来CG、VR、AR等技术也成为文学载体时，创作者的“眼耳鼻舌身意”将一样接一样地被找回来，那时的文学将是什么面貌?手机时代，消遣方式多了，读书时间少了，这是技术亏欠文学的。而提供多重形式的载体，将作家从“文字写作者”还原为不设限的“全维度创作者”，这是技术可以还给文学的。

以上浪漫想象有画大饼的嫌疑。回到实处，文学脱口秀大赛筹备之初，上海作协专职副主席、秘书长马文运，评委程永新、梁鸿两位作家，与我们的初衷很简单，希望通过创新项目让更多年轻人走近文学、阅读文学。因此，我们的文学脱口秀大赛项目不仅包括现场演出与线上视频，还将表演中提到的所有好书汇集成“文学脱口秀好书榜”，在作家书店集中陈列，并通过QQ阅读推出电子书专题，方便大家从“看文学脱口秀”真正走向“阅读文学著作”。

文学脱口秀大赛，我们的确是蹭脱口秀热度了，但我们是抱着柴火来的，希望众人拾柴使脱口秀这火焰燃烧得更暖、更亮、更久。

(作者为文学脱口秀大赛策划人)

关键词： 脱口秀 柴火 口头文学 文学